异乡人 发表于 2022-10-12 | 分类于 其他 | 暂无评论 语文老师用他苍劲有力的字体,在我的小学毕业纪念册上写了两三行字:「希望你能好好努力,将来为祖国贡献你的聪明才智。」 我母亲翻到了那一页,笑了起来,不可思议地说:「怎么会给小孩写这种话?」 我默默收起毕业纪念册和激动的心情。 在1990年代,写下这样的话,确乎是不合时代潮流的老古董。 语文老师时年58岁,仙游县人,姓邱,头发已白,孑然一身住在学校里,还有两年就要退休回老家。 小学不是什么好学校,我也不是什么乖学生。家人把我塞进这间小学,盖因好的小学不愿意违反规定接收我,那时我没到上学的年纪,但提前入学是一种流行的风气。 一年级的教室在半地下室里,只有长方形的小窗透出光线,窗户与外间地面平齐,由粗糙的石块垒成。这间教室常在黑暗之中,白天也要开灯。音乐老师有着近乎苍白的肤色,喜欢穿黑色的刺绣短上衣和长裙,每当下了课,走出教室,重见天光,我总是忍不住偷瞄她,再一次地发现她的优雅和威严。 后来我做了个梦,梦里同桌的小男孩因为调皮捣蛋,被音乐老师惩罚,变成一只青蛙,被关进了一个大铁球里。铁球沿路滚动,青蛙在里面绝望地蹦跳,却从始至终只能够发出响亮而滑稽的呱呱叫。音乐老师和我母亲一边观赏着这个场景,一边笑着聊些家常琐事;我躲在一旁,不敢说话,生怕她们注意到我,把我也关了进去。 记忆里,老师们若不是无视我,便是讨厌我。个中缘由不太清楚,但想来如果能理解,可能也不至于变成这样。 有一天放学时,突然下起雨来,我没有带伞,在学校里闲逛,邱老师撑伞过来喊住我,递过来一支雨伞。我非常惊讶,不知道他是怎么留意到的。我一直记得他在斜风密雨里走来的清瘦身影。他是唯一一个做过这种事的人,就如同只有他会写下那样的留言。 尽管他对我寄予如此厚望,实在是没什么理由。直到小学毕业,我的语文成绩都很烂,差点让我上不了一中。 我的心情如此激动,不仅仅因为那是我唯一获得过的勉励。 我的童年读物包含一系列本县的文史资料(记述了地下党的青年如何反抗林荫——他原是我们这个号称「海匪渊薮」的县里许多海盗帮派之一的首领,在抗战时期接受了国府招安成为县长——的暴虐统治,以及一段地下工作者自相残杀的残酷历史);严肃地教导你在核战到来之际如何应对的1973年版《十万个为什么》;以春生参加土改工作为背景,以如何测量各种类型的土地面积来介绍数学知识的趣味读本……我读了所有能找到的书,这些书在架上蒙尘多少都有些年头了。 啊,我还是头一回看到一个活着的人,认真地使用着书本里面的语言。 这可真是太特别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