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刚认识今公的时候,他是一个风度翩翩的青年,身穿西服,鼻梁上架着一副金边小圆眼镜,坐在一众阿宅之中,显得非常奇怪。
那时候孙志刚事件还没有发生,有一次不知道为什么讨论起“会不会在北京站被查暂住证,抓到清河筛沙子”这个话题。某人说:“警察是看人的!你丫当然会被查,看起来不像好人,可是像今公这种,绝对不会被查,警察一看:这是从哪个东南亚小国来的留学生吧!走了。”众人大笑。
不过很快,他的身材就开始以吹气球的速度膨胀,终于在几年后被玄窗静禅称为“看起来有点猥琐”。
这个现象误导了我,以至于我后来跑去看联盟其他人的时候,发现大多数人都没有什么显著变化,为此深感惊讶。
其实道理也很简单,时间的流逝,在人身上显现出来的速度是不均匀的。
但那时我和今公并没有什么交流,只知道他是那种讨人喜欢的家伙。当其他人吵得不可开交时,每每是他出来劝解,有条有理,使人服气。
当然不是马师这种全方位无死角偶像型选手,也没有老大的气场。
可是他身上有种很传统的东西,或许就是所谓文人气质。
某一天走在路上,今公突然蹦出一句:
“我们这些边缘人……”
“啥?”跟他讲话的人并没有听懂。
“我的意思是,联盟这些人,相对于主流社会,是很边缘化的……”
十六、七岁时,我是个强烈希望靠拢主流的人,不想要被看出任何不同寻常之处而遭到区别对待,以至于对讲错话的恐惧远远压过表达的欲望。
就好像外星人的飞船坠毁在城市一隅,幸存者化装混入地球人中间,特别害怕一不当心被识破是个异类。
今公的形象气质留给我的印象,不但是主流,而且不温不火,允执其中,恐怕正是彼时的我想要尝试模仿的模版。
故而完全不能理解他为什么讲出这样的话。
那天谈的内容我很快忘记了,只有这句话如同棘刺一般刺进肉中,卡在那里,留下失望、愤怒与疑惑。
其错愕程度,大概也只有知道我那性格开朗、有家有业、从未发现任何信仰迹象的程序员表舅,某一天突然出家这件事,差能比拟。
虽然不是他原本所要谈的含义,后来我用另外一种方式理解了那句话。
“边缘人”的状态远远没有我想的那么可怕。形形色色的人类,好似大海中的岛礁,交集仅仅来自于海水退潮时,鸟儿双脚沾上的泥土。找不到一块形制标准、质地完美的通用礁石这个事实,对礁石上那个美好与脏乱的小世界来说,大概没有什么妨碍。